禅茶定国寺

禅茶定国寺

文|渊渟岳峙

一 凝香阁

我比齐鹏兄弟痴长几岁，初见只觉他手捻菩提，谈吐斯文，以为只是个文玩爱好者。

再后来才知道他以前是个特种兵，在南方看管过超级要犯；

再后来才知道他曾纵横江湖，当过大哥；

再后来才知道他已是定国寺方丈心舫师父的徒弟兼司机；

再后来才知道他在定国寺里开了个小文玩佛具店铺凝香阁，焚香品茶，悠游度岁......

在他身上，我充分体会到了啥叫人不可貌相，心路也走过了苏东坡故事里坐，请坐，请上坐的认知阶梯。

今天于曹阳兄处又逢齐鹏兄弟，他邀请我们到他的凝香阁小坐，我们当然欣然前往。

茶舍在定国寺大门西边的小套间里，古朴清雅，檀香四溢。一抬头，只见一个小牌扁，上书：凝香阁。落款是无尘。三字温柔敦厚，精气内敛，我不禁为之叫好。一问才知道是明达师手书。明达师在俗家时是著名设计师，审美品位很高，书画造诣也很高。我最喜欢弘一法师和赵朴初先生的字，佛气很足，圆融温厚，如对长者。明达师的字给我的感觉也是如此。

在凝香阁品了冰岛生普，沏茶的老兄曾是二十多年的老公安了，喜爱文玩，但从不碰盗墓贼坑里倒腾出来的东西。他说那些人阴气太重，满脸黢黑，年龄轻轻都好像老头一样，没有朝气。我觉得老兄说得很有道理，也很佩服老兄端正的文玩观，因为玩文玩最怕急功近利和物欲熏心，但也最容易如此。

喝了一会儿茶，齐鹏兄弟带着我和曹兄在定国寺转了转，只见定国寺建设得很是雄伟，尤其雕梁画栋上的书画，几乎都是明达师和他的徒弟张秀的作品。我一边看一边赞叹，表示今天若有缘一定拜会一下二位高人。

二 心舫师父赐字

今天天气很冷，我感冒发作，在冷风里直发抖，恰好碰到了方丈心舫师父下堂，他和齐鹏与曹兄十分相熟，便邀请我们三个到禅房叙谈。

齐鹏说他向师父介绍过我的公众号渊渟岳峙，心舫师父很亲切，谈吐幽默，边整理僧袍边问我平时都写点什么。我说不过是随心感悟罢了。心舫师父吩咐给我们看茶，又和我们聊到了中国文化的名与字。我报上自己的姓名，心舫师父说我该起一个自立含义的字，他还举了一些古人名字的例子，像岳飞岳鹏举了，关羽关云长了。我开玩笑说以后就叫自立了，曹兄补充说是此义便好。

屋外寒风萧瑟，屋内暖意融融，我们聊着天，感觉内心充满淡淡的喜悦。

我注意到手中的茶杯都是定制的，杯身写着定国禅寺，杯内底写着静狮园三字。

心舫师父斜靠在椅背上，很是轻松，聊了一会儿天，自己忙于其他事物，出门前还特意嘱咐齐鹏照顾我们喝茶。

我很喜欢大师房间内的字画和对联，恰恰是我最近的心境。

三 明达师的茶与画

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，天色已暗，寺内的灯火渐明。

明达师诵经回来，我们又去庙后的禅房拜会明达师。

明达师是浙江人，很年轻，很清瘦，禅房内布置的书香气十足，摆着大画案，上面的字画我看了几眼便从内心极为喜爱。我总觉得，高超的书画其实是艺术家本人人格魅力的外化，如对其人，享受品赏的快乐！

明达师本来正要去办理杂事，见我们来了便放下手头工作，为我们几人沏了熟普洱茶，聊起了竹子器皿和装饰的艺术，我品着香茗，环顾雅致的禅房，不禁内心升起轻安的快乐。

我们夸明达师的茶和紫砂壶都好，明达师说茶本来只是生活寻常物，如同修佛，不过是本本分分而已。

屋里有空调，但明达师说天不算冷，所以没开。

明达师的徒弟张秀也来了，我大大赞美了他的书画造诣，意境不俗。我毫无恭维的意思，是发自内心的随喜赞叹。

明达师的房间有点清冷，据说明达师晚上就是升起火盆取暖。

我给明达师拍了一张照片，黑乎乎的，但我很喜欢这张照片的感觉。

你想不想知道明达师俗家时的样子呢？请看，明达师画的观音像真的很美！

剪去三千烦恼丝，其中滋味谁得知？

四 拂尘

明达师禅房内画案上的拂尘真得好别致啊！张秀说是他的母亲用天然的植物叶子做的。

拂尘是中国古时常见物，拂去衣衫尘土之用，但今天已不常见。我们淡忘了拂尘其实更是拂去心上的尘埃含义清雅而深刻。

我们常常赞叹六祖慧能大师的偈子高妙透彻：

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。

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！

其实，六祖的师兄神秀大师的偈子也是对治我们凡俗众生的妙药：

身是菩提树，心如明镜台。

时时勤拂拭，莫使惹尘埃。

这拂尘，就是提醒我们对心地时时勤拂拭啊！

如此拂尘，大雅！

五 一枝禅

在明达师的禅室里，一个白瓷瓶里插着一径枯枝。这是明达师的徒弟张秀从大殿旁老榆树下捡的。

屈曲虬劲，质朴老辣，如梅。

一茎老榆树的枯枝经过流年风雨，把自己修炼成了梅。

又经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采撷至禅室，入了明达师的法眼慧心。

又被插在双龙口的白瓷瓶中，放在一幅梅石图前，相映成趣。

或许哪一天，明达师挥毫泼墨，还会把它录到画册之中，传之后世。

一茎枯枝，于某年某月某日某夜，风雨大作中，骨断筋折，坠入红尘，本以为从此腐朽成泥，不想却化为神奇。

这，就是命运。

不，说是命运仍不够透彻，这是美与慧的彼此发现，这是生命际遇的无限可能，这是一段残损的力的倔强

我知道你的枯朽里

有着娇芽嫩叶的梦

有着刀斧风雨的影

有着流年似水的情

你躺在尘土里

望着遥不可及的高枝哭泣

那曾是你的家你的怀抱

你用你的别离

换来它的枯荣

而你用你的美

结了禅僧爱的缘

如心，空若无物

却藏着百死千生

六 心舫师父谈王阳明

和明达师正品茶说话间，身后禅房的门开了，原来是心舫师父来串门了。

心舫师父进门来嘱咐明达师在火盆下装个底托，为了安全也为了暖和，言谈里都是关心的意思。

师父还说了自己小时候家里火盆的样子。他用手比划着记忆中的火盆，萌萌的动作让大家也都没了拘束感。

落座后，他忽然问我:你看过王阳明的书吗？

我说了说自己对王阳明心学的粗浅见识，心舫师父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:是王阳明把儒家救了。

接下来心舫师父谈了对王阳明的四句教，即无善无恶心之体，有善有恶意之动，知善知恶是良知，为善去恶是格物的理解，还谈到王阳明龙场悟道，说王阳明把佛家禅宗的智慧引到了儒学中来，使得原本僵化的宋明理学变得活泼泼了。

心舫师父颇感慨地赞叹王阳明的四句教道：这都是过来人的话啊！

我说自己还很喜欢《六祖坛经》，心舫师父兴致来了，随口背了一段《六祖坛经》里的《无相颂》，我们都敬佩地聆听着。

心舫师父笑着说，他每天早上都会读一遍《六祖坛经》。我听了很是佩服大师的精进，但更佩服大师的坦率和亲切感。

心舫师父的亲切感是骨子里散发的，并非自以为有身份者的惺惺作态，他开心起来如同孩童，还讲了他小时侯的很多趣事，比如说老辈人的礼数和饮酒习俗等。

我们说最近吃了一种安阳小吃扁粉菜，身为安阳人的心舫师父笑道：不正宗不正宗！

我们都笑了。

聊了很久，于月色茶香中，于大师的亲切开示中，于朋友的欢声笑语中，我们暂别俗世的喧嚣，如对古人，如在唐宋，身心清安，法喜充满。

心舫师父故意笑着感叹着说：你看我们的生活多舒适啊！

其实我知道，所谓清福，普通人是受不了的。普通人天天都道忙，好像很羡慕清闲的样子，其实真让他对着青灯古佛几天，非憋出病来不可！普通人的忙其实是一种病因不知想要什么而迷茫，用繁忙来回避真正面对生命的无知和无聊。

我深深感到，闲比忙更需要智慧和定力！世间绝大多数痛苦，都是愚痴者的瞎忙造成的！忙于造业，忙于给别人带来痛苦，忙于发明损人不利己的高招！

后来心舫师父和明达师有事先忙去了，张秀又给我们泡茶，聊了一会儿，我们也起身拱手告辞。

我们穿行过夜色中的定国寺，回头只见零星灯火中，大殿的檐角隐没在了黑暗里。

一抬头，月在云天，清寒孤寂，如一只清凉目，注视着人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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