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野弘元:原始佛教的特质 九、般若智慧与无我之实践
赵字儿2021-05-09 11:29
简介原始佛教的特质水野弘元著如实译 九、般若智慧与无我之实践 关于无我,已在前面第二节「诸法无我」中解说,但那是以理论为主而观察无我的问题,理论上的无我,是一切万物无有固定的自性之意,即将无我作为无自性解,也就是说,任何存在皆无绝对性、孤立性、独存性,一切..
原始佛教的特质
水野弘元著
如实译
九、般若智慧与无我之实践
关于无我,已在前面第二节「诸法无我」中解说,但那是以理论为主而观察无我的问题,理论上的无我,是一切万物无有固定的自性之意,即将无我作为无自性解,也就是说,任何存在皆无绝对性、孤立性、独存性,一切皆在相对的、相关的、依存的、协同的状态。这种道理可由缘起的理法得以充分的理解。这就是理论上的无我,但无我更有实践上的意义,而佛教的最终目的,宁可说在於获得实践上的无我。因此,实践上的无我依般若智慧可得,而实践上的无我之完成,可以说就是佛教的证悟。佛教之被称为无我说,乃因佛教不但说理论上的无我,亦强调实践上无我之修得、完成之故。那么,实践上的无我是什么呢?
实践上的无我,亦可由理论上的无我引导。一切万物无有固定性;这虽是真理,但吾人动辄就将眼前的事物,认为似乎是固定而永远不变的东西,或意识上虽不这么想,但无意识地视为是永续不变的,或希望、期待其永续,而往往容易对之产生爱著、固执。虽由第三者一望就可看清楚固执也是徒然,但当事人却一味地执着不放。诸法在理论上是无我的,但却误解为有我,而固执此种错误的见解,其结果当然不会是正确的。然而,在理论上虽知其为错误,仍因情意上的习惯与惰性,而有执着不放的倾向。如前所述,十二缘起的无明、渴爱等烦恼妄想,即是此我执。於前第六节所述之修道的修行,就是要打破这种情意上的我执之修行。而这种修道的修行之被认为须要很长的时间,且极为困难,是因为我执是己成为习惯的无意识的东西,故要将此我执变为无我,就要将错误的习惯改为正确的习惯,这需要长时间的努力之故。
这种实践上的无我,究竟有何种类?这在原始经典中,虽无明示——因为如同原始经典中,对於依自己修行方可体得的涅槃境界无有说明一样,随着智慧之完成,自然能体得的无我的实践,应是修行者自行体得的,所以没有加以说明是当然的,同时实践上的无我的极致,不外就是涅槃的境界——,不过可以说依无我进展的程度,而有「无执着无我」与「无碍自在无我」二种。无我一语主要是原始佛教与部派佛教所用,大乘佛教则使用与无我同意义的空(sunya)。当然原始佛教亦有空(sunna)一语,不过此空尚未发展到大乘的空(注一),因此不能视为无我的同义语。大乘虽亦说无我,但使用空字较之无我为多(注二)。虽然只是为了表示大乘之无我与小乘(部派佛教)之无我不同,而使用空一语,但实际上无我与空是相同的。初期大乘的般若经中所说的般若空,就是叙述般若智慧所显示的无我。因此若以大乘式的说法,上面列举的二种实践上的无我,亦可称为「无所得无执着空]与「无碍自在空]之二种空。空之被认为有无所得空与无碍空,即由此而来(注二)。
所谓无执著的无我,就是不执著於任何事之意。不执着不可执着者,是当然的,就是有执着之价值的,也不可执着。恶,当然不应执着,连善也不可执著(注三)。这是吾人参加运动比赛或考试时常常经验的,若有一定要得胜的执着之念,或过分介意考试的成绩,则反而比赛会输,考试的成绩亦不好。以运动比赛而言,平时就应训练以提高技术自不用说,在比赛之前夜,或在比赛之场地,就完全不要挂念胜负之事,如平常一样好好地睡,泰然临於比赛场,这就是获胜的秘诀。同样地,要争加考试,则必须平时就要努力用功,临於考场,则要保持无我的状态,以便能将平时的力量充分地发挥才是最为重要。这如前于成定慧三学中所说明,在考试前,为了使身心的状况十分舒适,必须留意健康,睡眠与饮食亦要适宜地摄取,且不要有其他的担心事或不安的心情,在考场则应保持无念无想的禅定状态,和冷静而透彻的心情,此种无念无想的禅定,就是无我的状态。因为禅定是获得无我最好的方法之故,如此,无执著的无我,在吾人实际的日常生活中,是极为必要的。可以说对於任何事都不执著,不挂念,就是无执着的无我。
这时,无执著的无我,也许会被认为是:应担心的事也不执著,应挂念的事也不关心。将无我作为这种意义解,当然是错误的,不过有时这种错误的无我,也被认为是必要的。本来宗教之被称为是鸦片,乃是指:若从合理的立场而言,仅管应正确地观察事物,并对此讲求正确的对策才对,但却不如此做,而恰如吃鸦片的人,即使遭遇如何悲惨的境遇,也不去如实地观察其客观的情况,而对此毫不介意一样,吾人的理性好像完全被麻痹的情形而言。缺乏合理性的主观性宗教,多半有这一面。佛教虽熊避免这种主观面,而客观性与理性来观察事物,并且依此行动为其原则,不过在实际生活中,需要转变心情,或散散心的事情很多,所以有时也会采用这一面。
所谓宗教的救济,大多指这种主观性的转变心情而言,因为实际上依此而脱离苦境,迈向新生活,是常有的事之故。由此观点来说,鸦片性的信仰,也不是无益的,无执著的无我,虽不一定不向这种主观性、鸦片性之一面,但佛教并非只说应常在无我忘我的状态,在其反面,亦说必须反省、观察的有我的一面。如前所说统一精神的禅定之中,有止与观二者,此中止之禅定是为无我忘我的禅定,而观的禅定是为反省观察之有我的禅定。依止的禅定,将心置于无念无想的冷彻状态,依观的禅定,能使反省观察的智慧之功用,发挥至其能力的最大限。若就比赛与考试而言,平素的热心训练与用功,就是反省观察的有我之面,而使依有我所得的智慧经验发辉出来的,就是在比赛场与考场的无执著的无我。将这种无我的实践,是否完全被施行,进一步地加以观察,而找出其缺点在那里?这当然是有我的作用。又将依此反省观察而更做新的训练与用功,并把它发挥时的无我之精神准备,亦予行细地研讨,皆应为有我的作用。依有我的作用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后,接着就是依无我的态度,将有我的智慧经验予以完全实现发挥出来。所谓有我与无我,犹如鸟之两翼,车之两轮,互为因果,互相辅佐,逐渐地向完成之道进展。换言之,依有我而集积智慧经验,又反省观察无我的行为,依此以增进有我的合理性,同时,依无我将有我的理论与知识付给实践,而令其实践适当正确。由於有我与无我之反覆,使各个学问技术得以进展,而为其综合——人格亦迈向完成之道。佛陀将近临终时,教训弟子说;「我死后,以法(真理)为标准,以自我为中心」(注四)这被解为:应依真理的标准不断自我反省,反覆有我与无我,而向人格完成的究极理想迈进。
如此,无执着的无我,其反面必然伴随着合理的有我,故佛教的无我绝非虚无的、自弃的、无责任的放弃状态。对于空或无我的概念,西洋学者作了非常错误的解释,那是因为他们不懂佛教有止与观的禅定、有我与无我的关系所致。这一点就是佛教与被称为鸦片的迷信宗教不同,而为极合理且不失宗教性之所以,亦是以宗教学、哲学的眼光来看,佛教被视为最进步的宗教之所以。
敍说无执著的无我之经典,在原始经典中随处可见,其中一例,有所谓贤善一夜之偈。此偈在汉.巴中阿含之中被数经所引用(注五),其偈文如下:
慎莫念过去,亦勿愿未来,
过去事已灭,未来复未至。
现在所有法,彼亦当为思,
念无有坚强,慧者觉如是。
若作圣人行,孰知愁於死,
我要不会彼,大苦灾患终。
如是行精勤,昼夜无懈怠,
是故常当说,跋地罗帝偈。
这是述说不要徒然的追忆过去,也不要期待未来,而只应充实现在的一刹那,且亦不执著於现在的无我之实践的。类此之说法,在其他的经典中亦不少(注六)。
又正在认识经验现在外境时,亦不应执着於现在外境,述说这种道理的经典也很多,如大义释所说的:
以眼见色,不贪所贪,不瞋所瞋,不昏所痴,不怒所想,不染所染,不憍所憍。以耳闻声,以鼻嗅香,以舌尝味,以身触所触,以意识法,不贪所贪,不瞋所瞋,不昏所痴,不怒所怒,不染所染,不憍所憍。
见如所见,闻如所闻,觉如所觉,识如所识,如是不执着於所见,不执著於听闻,不执着於所觉,不执着於所识,於所见不著、不依、不缚,由此离脱、离缚所见,以无碍自在心而住。於所闻、所觉、所识不著、不依、不缚,由彼离脱、离缚,以无碍自在心而住。
即是其中之一(注七)。
上面虽叙述无执著的无我,其反面有有我的思惟观察,而由於有我与无我的交相反覆,有我与无我就逐渐进展而前行,但实际上,有我与无我是应该同时存在的,那就是将有我的思惟观察等行动的实践,以无我的态度施行。而将有我与无我之融合达到完全之境界者,称为无碍自在的无我,这是最高的无我,是佛教的究极理想。前所引用之经文:「无执着而以无碍自在心住」,应为此种境界。
关於有我与无我的交互进展,已如上述,现再就具体的例子加以观察。这是对於所有智慧经验与学问技术都可适用的。例如以书法来说,将写字的笔法,依字帖或跟老师来学习,是有我的立场。依有我而精通书法的人所写的字,是合於笔法的字,但若不以无我而以有执著书写时,其字只是合於笔法而已,并无字之妙味与品格,甚至有时令人厌恶。反之,即使是书法极拙劣,而似不成样子的字,但若以无我无执着的心所书写的,则总觉得洋溢着典雅的妙味,而有无法言喻的品格。如在禅僧的书法绘画中显现的书画风味即是。又以围棋等的技艺而言,有:虽有棋力但卑鄙狡滑的棋法者,其棋艺虽拙劣,但有从容高尚的棋风者。总之,无论何事、於其一举手一投足之间,皆会表现其人之品格与性格。要之,这是表示此人是否有执,或无我无执的情形的。
做人最为理想的是,不管是就各人的学问技术,或有关整个人格,有我与无我二者得以发展到最高度。这就是最高度的有我(智慧经验)被最高度的无我活用,而以完全地实践显现之意。此种完全地无我实践的态度,称为无罣碍无我,或无碍空。无碍就是自由自在的作用之意,亦即完全具备有我的合理性要素,而且无任何障碍,以自由无碍的作用显现之意。这若以书法之例而言,就好像精通书法的人,不用心亦不费力,任运无作地随便在运笔,其所写的字亦自然合於笔法一们。孔子所说的「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距」之境界,也是指无碍的无我吧。完善的人格者佛陀与阿罗汉,也是达到此境界者,这是当然不用说的了。
此种最高境界,乃所谓的「以有心不可得,以无心不可得」(注八),即应为「有心的无心」、「无心的有心」。[ 般若心经]所说的「色印是空」「空即是色」,乃含有此种意义。这是完全的合理性与完全的宗教性的融合,故为科学的极致,同时也是宗教的极致。要之,那就是人格的极致。
注释
注一:原始经典之中,例如中阿含一九0、小空经、一九一、大空经、中部一二一、小空经、一二二、大空经等,皆以空为问题,又空、无相、无愿之三解脱门或三三昧,亦说到空,但其所说的空,并非如大乘般若经所说的第一义空。原始经典所说的空,是空无之意(诸如地是水空,水是地空之类)或使之空无之意。后者通於无所得无执著空,亦即是三三昧之空。
注二:部派佛教将空分为六种或十种,大乘般若经说空有十六空或十八空。这是欲令远离对可以想象得到的一切事物之我执固著之念而说,亦为空无我行之实践而说的。由这一点而言,般若之十八空就是说明无所得空的。关於无碍空,虽在诸文献中无有具体的述说,但若完成无所得空则理应成为无碍自在空。般若心经所说的「无所得故,菩提萨埵,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心无罣碍,心无罣碍故云云」,即是叙述由无所得空更进至得无罣碍之无碍空的。
注三:在中部二二蛇喻经、中阿含.二OO、阿黎咜经、增一阿含卷三八等中,皆有船筏喻之说。这是说如有一男子因依木筏渡过大河而得以免於危难,因此以为此筏为救命恩人,故渡河之后仍担筏而行一样,依佛之说法而脱离苦恼得悟者,将其教法执着、爱惜亦是不好的,故说「善法犹可捨,何况非法」(dhammā pipa hātabbā,pagéva adhammā)。法是为能得度脱而说,并非为取著而说。mayā dhammo desito nittnaranatthāya no gahanatthāyami p135。
注四:参照汉巴大般涅槃经.当自炽然,炽然於法,勿他炽然,当自皈依皈依於法,勿他皈依。炽然亦作灯明,巴利则作为洲渚,即指不被烦恼生死之波浪冲走的可靠的岛。
注五:自中部一三一经至一三四经之四经中,有贤善一夜偈,汉译则从中阿含一六五经至一六七经之三经中说此偈。因此,此偈想必是极为有名的偈。
注六:敍说不悲伤过去,不愿求未来,而应充实现在的经典,有如杂阿含卷三六(九九五经)、相应部一、一、一O等所说的:於过去无忧,未来不欣乐,现在随所得,正智系念持者即是。
注七:大义释二四二页(南传四二、三六四页)。尚有杂阿含卷一三(三三五经)、第一义空经中所说的「眼生时,无有来处,灭时无有去处,如是眼不实而生,生已尽灭,有业报,而无作者」 ,亦是述说无我无执著的。参照增一阿含卷三O(三七、七)。其他述说不执著生死的经典,有长老偈一00二三「我不喜死,亦不喜生,生知正念。捨去此身。」者。
注八:道元禅师著[学道用心集]之文句。中国及日本的禅宗,将此做为寻常之事而常说。这是根据[金刚般若经] 等的般若思想而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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